子知鱼之樂

层楼误少年,自由乱余生。

【蔺靖】《桃源记》第五章 不足为外人道

第五章 不足为外人道

 

他苦苦“请”来的人,也是他亲自送走的。蔺晨给了他地图,说他可想些法子借个人给他,助他解了心中领的心结。不过人是借予他的,事成后要还回来。

 

萧景琰穿着来时的衣物,骑着马往来时的路行去。 

蔺晨执意为他再牵一次马,他说这是他给他这世牵的最后一次了。他一手抱着陶罐,一手牵引着他,往离开自己的方向走。

 

一路沉默无语。

不知走了多久,景琰只觉得那路好漫长。

终于一个转弯,他看到了一片桃林,桃林下有溪流潺潺。

 

“只能送你到这里了。”蔺晨停下了脚步,待萧景琰从马上下来与他最后道别,将图纸塞进他的怀里。

萧景琰拉过他的手。他本想吻他,就像往日在琅琊阁中问候一般不经心的小动作。他愣了一会儿,最终还是环上那人的腰,抱住了他。

 

“等事成了。我就回来找你。再也不走了。”他声音哽咽。

“你这次一走,我就全当你死了。”

 

萧景琰欲推开他,却被那人死死抱住随后耳边传来话语。

“还记不记得我那日问过你的话。现在可相信了?”

蔺晨感到肩头湿湿的,无奈地笑了笑,抬手轻轻抚摸怀中人的头。

“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,还哭起鼻子了,不如转身随我回去?”

 

萧景琰连忙推开他,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离他而去。

 

萧景琰听到身后敲击陶罐的声音,有人唱起古老悠长的歌,陌生而又熟悉。

他靠近一棵桃树停下马蹄,折了一枝桃花下来。他头都不敢回地再次扬鞭远去。

 

死亡并不是什么悲伤的事情,生与死不过生命形态的变幻,是结束亦是开始。

据说人死后会登望乡台,看三生石。待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,便谁也不认得谁了。

 

身后的击打声与歌声越来越弱,越来越远。最终化成了陶器粉碎的声音,便什么都没了。

 

 

萧景琰跟着那地图又走了很久很久,忽觉疲困非常怎么也睁不开眼睛,就靠在路旁一块岩石合眼休息了。

等他再次醒来,入眼的竟是床帐。

他惊讶地坐起身来,迷茫了片刻,就下了床往屋外走,正撞见一端着水盆毛巾的侍女迎面走来。侍女见了他大惊失色,水盆失手掉在了地上。萧景琰不理会她跪地求着恕罪,只管继续往外去。走到庭中,见庭中停放着一口棺材。

 

 

“殿下??您起来了!?”

“战英!”

 

列战英细细为他讲述了近日发生的事情。

说他之前带了一行人秘密出去,为了什么,去往何处都没有和人说。而后数日不归音讯全无,全府上下心急如焚。某日他梦见,一只信鸽传信给他说靖王遇难,一路应领着他找到了昏迷路边的景琰。他醒来后说与旁人听,旁人都不信。他就带了几个亲信,按照梦中指引的路在一个岩石边找到了他,只是身中剧毒昏迷不起。

“前前后后去宫传了几次太医,都说那毒很是蹊跷自己无能医治不了。还说殿下脉象虚弱不稳,有时……有时更是断了脉象,怕是时日不多了。这才备了棺木冲喜。”

 

“只找到我一人?可有马?”

“找到时,已经断气了。”

 

沉默了片刻,萧景琰又道,“对了,把曹冥叫来。”

“什么曹冥?”

“一个侍卫,还曾托他帮我照看马匹的那……”

“殿下……”列战英有些迷茫,“府上不曾有这样一个侍卫啊。”

“没有?!”萧景琰大惊。

“那,那你找到我时的衣服呢?”

“在您房里。”

 

萧景琰急匆匆回到房内,见衣物整整齐齐的叠放着,上面摆着一个卷轴和一根干枯起皮的树枝。他慌忙颤抖着打开卷轴,竟是怎么也看不懂。

他想不起来时的路了。

 

萧景琰看向窗外。窗外阳光正好,三两只鸽子在窗外盘旋,咕咕叫着越飞越高,正向着那太阳去了,随即消失在视线里。

萧景琰合了卷轴,心中怅然若失。

 

 

而后的几年间,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原本分庭抗礼的东宫太子和七珠亲王日日衰败,党羽凋零殆尽。而先前一直领兵在外不受重视的靖王愈发得势,层层加封。

世人皆道皇七子得了神人相助,却无人知道,究竟是何路神仙。

 

太子被废。誉王举兵谋逆被擒。

短短几年巍巍朝堂满庭风雨。

梁帝寿宴一跪,本以为那王冠落地万事当会尘埃落定。到头来却不过如此,冤是洗了却依旧长恨难绝。昔日少年意气风发,策马扬鞭欲成大业看尽长安花的日子终还是回不去了。纵前朝如何翻云覆雨,所剩下的,也不过雪岭满地的枯骨。

也许一代代过去,会有文人将此段故事写成戏文。咿咿呀呀地唱上整整一个下午,曲一终,人也就散了。

 

 

 

新帝登基后一心寻一个叫“琅琊阁”的地方。人纷纷临摹了地图去寻,或无功而返,或回来后变得疯疯癫癫,不久后便病死了。

就这样一过就是许多年。

帝年纪越来越大,日日寡欢。

一个曾经在王府时候便跟随着他的旧部,在他登基后不久便辞官还乡了,倒也是个聪明至极的人。一日托关系传话进宫,说有要事急需面圣。萧景琰隔日便召见了他。

 

那人道,当年列战英正是命他埋葬的那匹马。他虽辞官但依旧挂念希望王府旧情,听闻殿下因寻琅琊阁而寡欢,心中不忍,便想帮殿下解难。他想着或许“老马识途”就偷偷命人将那马的尸骨挖了出来,一并带上,沿着地图去寻。确实是到了图中所示琅琊山的位置。

只是,那地图所指的地方并不是什么传说中的青山绿水神仙之所,反而方圆寸草不生。于是找来江湖上专以摸金为生的行家来看了风水,说其地下,大抵是一个先秦的古墓

 

“一同前往的随从和那几个摸金贼已经派人看紧了。殿下是打算开墓还是……”

“灭口。”萧景琰面如死灰,木讷地回了他两个字,生与死也不过他随口两个字。

“罢了,还是放他们回去吧,叫他们不可把事情说出去。你回去将那马的尸骨烧掉就好。不。我要亲眼看着它烧掉。”

 

“你可还记得以前府上的曹冥?”

“在下并不认识。而且……恕在下之言,这名字颇有些晦气呀……”

 

萧景琰不语。重赏于他叫他回去安度晚年。

 

那人走后,帝大病不起,一夜之间满头白发,宛如那年的山中晨雪。

 

他在病中想起了许多事,好像是今生的,也好像是往生的,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,一觉醒就记得不真切了,只觉过往浮生如梦,不知是真是幻。

自大病之后,萧景琰就将朝中之事皆交于萧庭生处理。他自知这王位本就该是祁王的,最终还是想交回给祁王的血脉。

 

萧景琰一日从病中起来,见窗外阳光正暖,他躺下时还是冬天,不知不觉已是春日了。他唤人来同他出去走走,见寝宫外皆是桃树。侍从说是先前殿下病着,请了道士来作法,那道士说桃木辟邪,鬼怪不敢近,便在门前栽了这桃树。殿下病许久不见起色,便越植越多了。

 

帝听闻,龙颜震怒。喊人来将这桃林全部砍光,他一棵都不想看见。侍从都伏在地上发抖,也不知这怒气究竟从何而来。

只是而后的几年,满皇城再不见桃花。

 

帝垂垂老矣,精神日渐恍惚。时常站在庭中曾桃木繁盛的地方,问周围人为何不见了桃花。周围人皆不敢言。帝已老态龙钟,环顾四周,颤颤巍巍地蹲坐在地,忽地就失声痛哭起来。“是寡人,是寡人叫你们砍的……当真是成了孤家寡人……”

而后的话如梦呓,没人听得懂了。

什么我离了你也不是,不离也不是,当初是我要忘了你,现在想要想你却想不起了。

 

侍从都跟着跪伏在地上,有的也暗自低声哭了起来,或想到当年入宫前一起看桃花的人,或想到自己命运如这宫中一草一木也会无故凋零。

总之没人是为了皇帝的悲痛而哭的。

 

萧景琰细细数着他许给自己的“百年阳寿”,只觉那么的难熬。他总在睡梦里被一阵陶罐砸碎的巨响惊醒,梦醒一身冷汗。

 

不知那忘川河里的日子,是不是也这般的难过?他想着等过了奈何桥,要去那三生石上看看,究竟是忘记了什么。或者日子过的太久,久到三生都已经不够。要不还是不过桥了吧,也不知那人还在不在那里等着他。

 

 

破碎声再次响起,这次他没能醒来。

恍惚间,似是听到了丧钟的声音。

 

他终于又见到了桃林夹溪流两岸而生,顺流而下宽广如河,河上架有一桥。

遥见桥上有人,长发蓝衣轻摇折扇而立。

 

他心中欢喜,欲唤他转身,张口却如那脱水的鱼,竟是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
 

 

所过往一世,不过浮生一梦,

忽然而已。

 

-终-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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